「瘋女人」是如何被制造出來的？

李玟音頻點起的這把火，越燒越旺了。

在一段9分鐘的錄音中，她怒斥《中國好聲音》節目組的種種黑幕。

(資料圖)

隨后，越來越多的學員、明星，發聲支持。

網友們也紛紛要求節目組道歉整改。

然而，在群情激憤的時候，一則刺眼的評論引起了香玉的注意：

「不能因為李玟自殺去世了，所以她說什么都是對的。」

「有嚴重精神疾病的人往往會比較偏執……觀點表達并不見得公允。」

表面上是理中客。

實則是在引導人們認為：李玟有精神疾病，所以她的話不可信。

然而，這種論調站不住腳。

且不說李玟患的是抑郁癥，而不是精神錯亂。

《中國好聲音》早在李玟怒斥前，就曾多次被曝丑聞。

難道李玟不發聲，這些黑幕就不存在了？

難道一檔國民節目，不應該接受大眾的監督問責？

這一觀點，不僅在情感上令人難以接受，而且還有轉移重點的嫌疑。

諷刺的是，這樣的指控多么耳熟。

想要打壓一個異見者，最簡單有效的方式就是給她扣上「瘋女人」的帽子。

這種做法，古已有之。

香玉最近發現的一部老國產片，講的就是一個「瘋女人」的故事。

視角前衛，陣容也極其豪華。

但卻很少被提及。

今天咱們就來看看，「瘋女人」是如何被制造出來的——

《末代皇后》

這部電影的陣容非常強大。

導演陳家林，代表作《康熙王朝》《武則天》。

姜文第一次主演電影，飾演溥儀。

和潘虹、傅藝偉兩大女神演對手戲。

而電影里的「瘋女人」，指的就是婉容。

她的悲劇命運，最近在網上被許多人重新解讀。

很多影視作品都拍過婉容，但大都是從溥儀視角或上帝視角講故事。

而這一部相當獨到。

它講述了溥儀建立偽滿洲國的歷史。

卻是從婉容的視角出發，圍繞她和溥儀的感情生活展開。

而在整部電影中，最讓人念念不忘的就是潘虹的憂郁美。

眾所周知，婉容是一個悲劇角色。

但她曾嬌憨可人。

坐秋千的時候，專門命令侍衛把秋千蕩高一點。

完全是少女心態。

結婚時，還會偷偷把蓋頭掀開。

好奇地向外張望。

但在華麗的婚禮之下，卻是婚姻的破裂。

她原本是愛著溥儀的。

甚至愿意為溥儀犧牲一切。

「維護您的利益和尊嚴，將為我最大愿望。」

在以為文繡是因為想爭寵，才鬧離婚的時候。

她選擇忍讓。

主動提出自己搬走，來換回文繡。

可惜，這個想法沒有得到溥儀的體諒。

反而被溥儀指責「介入了不應當介入的事」。

她的滿心愛戀換來的只有溥儀的冷待和嫌棄。

而在這種情況之下，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根本不像尋常夫妻，更像是領導和下屬。

身為皇后的婉容一直被禁錮，行動都束手束腳。

連出門踏青都要看溥儀臉色。

如果違背命令，就會遭到懲罰，被打板子。

而她還會經歷「裁員風波」。

在溥儀前往東北，建立偽滿洲國的時候。

婉容被溥儀直接拋下，獨自留在了天津。

盡管最后在日本軍官的幫助下，她也去往東北，但依然非常傷心。

在這種不平等的婚姻關系中，她的愛意被一點點消磨殆盡。

而婉容更不能接受的是無性婚姻。

不管怎樣努力，溥儀的性無能都無法改善。

一次，跟溥儀一起彈琴時。

兩人之間的氣氛漸漸曖昧。

光是一個對視就能拉絲。

之后，在一起喝酒的時候。

扎著頭發的皮筋被溥儀摘下，輕柔撫摸。

其中的內涵不言而喻。

而婉容雖然沒有說一句話，一直溫溫柔柔地盯著溥儀。

但情欲已經彰顯。

可惜的是，直到最后，婉容都沒得償所愿。

她因此感到怨恨，露出了為數不多的攻擊性。

摔下杯子，一臉嘲弄地看著溥儀。

任由溥儀離開。

之后，她又平靜了下來。

通過按滅蠟燭，來發泄心中的煩悶。

這樣的婉容是靜美的。

她沒有歇斯底里地大吼，也沒有因為受傷流淚。

但并非是坦然接受了丈夫的性無能。

在她身上能看到欲望的枯涸，這就是憂郁美的極致內核。

提起婉容，總會讓人想到《末代皇帝》中，婉容流淚吃百合花的名場面。

但不同于《末代皇帝》的悲，這部《末代皇后》凸出了婉容的瘋。

在偽滿洲國建立后，溥儀獨自朝見天皇，她又一次被拋棄的時候。

婉容徹底心灰意冷，選擇跟侍衛偷情。

還懷了侍衛的孩子，打算偷偷生下。

這是她為數不多的快樂時光。

但這根本瞞不過溥儀的眼目。

被發現后，婉容受到了懲罰。

額頭被溥儀用凳子砸流血。

肚子還遭到踢打。

而因為不再愛溥儀，婉容沒有了之前的軟弱和忍讓。

她拿捏住溥儀害怕丟面子的弱點，逼著溥儀答應放走情人，生下孩子。

想要反抗溥儀背后的封建勢力。

但沒想到，溥儀卻出爾反爾，暗中派人殺死情人。

孩子也沒保住，剛出生就夭折了。

這對于她來說，是巨大的打擊。

于是，婉容徹底瘋了。

每天不吃不喝。

越來越神經質，把玩偶當成自己的孩子。

而在宮里，這樣的她地位直線下降。

甚至遭到太監的欺凌，被扇巴掌。

襯出婉容命運的悲涼。

而潘虹則把婉容瘋了之后的轉變展現得惟妙惟肖。

在傅藝偉飾演的貴人給她請安的時候。

她先是不明所以，睜大雙眼，好奇地問了一句「誰」。

顯得十分無辜。

在看清來人之后，又突然恢復了端莊儀態。

把背挺直，命令宮女上茶。

仿佛還是那個末代皇后。

但之后又因為看到貴人送上來的蛋糕，變得不清醒了。

胡亂拿手裝一把后，就直接坐在地上吃了起來。

還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貴人。

她精準拿捏住了婉容的儀態和眼神。

這讓許多網友都被潘虹的演技折服，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傅藝偉。

而這部電影并不只講婉容。

它原本叫《末代皇后與皇妃》，通過溥儀四位妻子的命運共同控訴了封建統治者的壓迫。

傅藝偉飾演的譚玉玲原本是中學生。

但因為溥儀不想娶日本妻子，所以選了她作貴人。

她的命運被徹底打亂。

但她從沒忘國恨家仇。

在被溥儀問有沒有見到孟姜女廟的時候。

她反而給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答案。

「還看廟呢，到處都是日本人打中國人。」

還會偷偷撿起街上的革命傳單。

但沒想到，她拿傳單的這一幕被人拍下。

照片還被傳到了溥儀的手里。

這讓溥儀十分惱怒。

她因此受罰，被夾手指虐待。

處在深宮之中，注定不能做想做的事。

在這種情況之下，不管受寵，還是不受寵，都是一種悲劇。

而這些妻子們能理解彼此。

去給婉容請安的時候，貴人沒有嫌臟，反而耐心地陪在婉容身邊。

給婉容喂水。

而婉容雖然瘋了，但還是一眼看穿貴人在宮中并不快樂。

「你還是個孩子。以后誰再欺負你，你來告訴我。我還護著你。」

這讓貴人情緒失控，抱著婉容哭了起來。

而她們的命運又相互連結、呼應。

就如電影的最后。

為了逼溥儀娶日本妻子，貴人被日本軍官殺死，舉行了盛大的喪禮。

但瘋了的婉容卻以為這是她的婚禮。

在喪樂之中，歡天喜地地戴上頭冠。

而與此同時，又一個稚嫩的女孩走進了深宮。

她要面臨的命運已經不言而喻。

這樣的格局早已超越了宮斗和雌競的層面。

只是可惜，這部電影命運坎坷。

因為與史實不符，被刪減了三分之一的劇情。

所以，現在看來，劇情十分零散。

在豆瓣上只有6.8分。

但它卻讓婉容的飾演者潘虹火出了國門。

在第一屆大馬士革國際電影節上，潘虹獲得最佳女主角。

她代表性的憂郁眼神，被法國發行方高蒙公司設計成了巨幅海報。

貼在巴黎的香榭麗舍大道上，為影片的海外公映造勢。

一舉在法國掀起了「皇后熱」。

也正是這部電影，牽出一段影史奇緣。

當時，法國大導演戈達爾正在為籌備中的影史明星傳記片尋找演員。

但很難找到合適的演員飾演銀幕女神葛麗泰·嘉寶。

這位冰山美人不露笑容，她的神秘、憂郁，有一種不過時的吸引力。

沒想到，戈達爾撞見《末代皇后》的海報后，便一眼相中了潘虹：

「這就是我要的嘉寶。」

即便讓東方人演西方人是個極為大膽的想法。

但他還是向潘虹發出了邀請，為她準備好了前往法國的機票和簽證。

可惜，潘虹因為拍攝謝晉導演的《最后的貴族》超期，而未能成行。

截取自潘虹日記體回憶錄《潘虹獨語》

實際上，潘虹一直是最受國際喜愛的中國女演員之一。

80年代初，她比鞏俐更早帶著作品登上戛納紅毯。

還曾被日本《電影旬報》評為世界十大影星之一。

為什么是潘虹？

除了她那兼具中西方之美的臉龐之外。

更重要的原因是她的作品都十分超前。

《苦惱人的笑》，犀利諷刺媒體的虛偽嘴臉。

放到現在來看，也不過時。

《人到中年》則聚焦住院醫生的壓力和困境。

而時隔37年，其中對于制度的批判依然發人深省。

潘虹總是飾演困在系統中，被侮辱、損害的女人。

不僅如此，她們對自身的困境有認知，也有或多或少的反抗意識。

所以就算過去幾十年，這些角色依然有當下性。

《井》提前預言了「離婚冷靜期」制度之下，早已難以為繼的婚姻。

潘虹飾演的妻子既要工作，又要操持家務，還要生兒育女。

盡管有心離婚，但迫于居委會的調解勸和，只能委曲求全，湊合過日子。

因為她不順從于丈夫，就被造黃謠、污蔑出軌，貼上了「蕩婦」的污名。

《末代皇后》中，婉容被監禁在父權和皇權的牢籠里。

不論是逃離皇宮還是逃離婚姻，都以失敗告終。

哀莫大于心死，反抗失敗的婉容被軟禁，虐待，染上毒癮，早早結束了一生。

被逼瘋的婉容，也只是那個時代無數被犧牲的女人之一。

《女人TAXI女人》則更為大膽。

片中，潘虹又「瘋」了一次。

但和在壓抑中走向悲劇的婉容不同，這一次是更徹底地反抗。

看清了學術圈的烏煙瘴氣后，她選擇離開這個系統，踏上尋找自我的旅途。

與丁嘉麗飾演的司機相互救贖，被稱為中國版《末路狂花》。

她們用不馴服的精神為「瘋女人」去污名化，代之以女性解放的全新含義。

但讓香玉感慨的是，如今，潘虹卻只能演最為刻板的那一類媽媽形象。

前衛大膽的銀幕女神，變成了「惡婆婆專業戶」。

不是在棒打鴛鴦，就是在催婚催生。

從《歡天喜地七仙女》的王母娘娘，到今年的新劇《溫暖的甜蜜的》，她都是惡丈母娘。

當然，會有人說這是個人選擇。

但不能否認，也是被逼無奈。

在《女人TAXI女人》和《獨身女人》兩部女性題材電影遭到批評的時候。

潘虹承受不了打擊，遠走他鄉。

「我想我再也不演戲了。不演又怎樣，中國電影又不靠我一個人。」

在日本旅居的時候。

她的日子悠閑，也并不缺錢。

「在黑澤明的攝影所只拍兩部廣告，報酬就比國內拍幾十部片子多。」

但最后放棄不了電影，決定回來。

她一直在堅守。

只是因為沒有好劇本，所以很少拍電影。

而如今，只能飾演同質化的角色的緣由也是如此。

而回顧潘虹的演藝生涯。

在剛出道時，就飾演中年女性。

28歲時，又在《人到中年》里，飾演媽媽。

但并沒有影響她的戲路。

依然創造了不同年齡、不同身份、不同性格的女性角色。

這無疑證明了，女演員的藝術生命本就不受限制。

內娛也該給她們以更多的機會，而不是限制和打壓。

比起千篇一律的美麗假人。

不被束縛的「瘋女人」，才是我們更需要的。